暮涸

【忽幻】厨子瞎子戏子痞子


打城东来了个戏子,打城西来了个痞子。

城东的戏子生得英气,蓝眸温润;城西的痞子生得俊秀,红发张扬。

痞子一张铁嘴走天下,妙口生花,三寸不烂之舌不知结识了多少人,又结仇了多少人,忽而乍现,悠然自得,唤作忽悠。

戏子唱功了得,一句三折婉转,余音绕梁,台步轻盈,一颦一笑勾了一众心思,厚重油彩挡不住眼神幻化多端,名为某幻。

城中有一外乡厨子,自小离家流浪此处,被一小破客栈老板娘收留,此后拜了师,学了艺,定了居,不得姓名,便只称厨子。

厨子来时已瘸了条腿,少了少年人玩闹的心思,钻研菜谱倒也得了半城名声,小客栈有了招牌,扩了建,聘了人,变成了大客栈。

大客栈门前有一瞎子,无人知他何时来,何时瞎,瞎前做什么,瞎后做什么,便只称瞎子。

瞎子面色枯黄,骨瘦如柴,摸着胡子说厨子做菜不干净,往锅里放老鼠肉败大家的性子。

人们问他怎么知道的。

他说他看到了。

众人怒,要把厨子绑了打死。

老板娘拦不住,匆忙中惊扰了歇息的痞子。

痞子见了过来解围,说他一个瞎子怎么看得到。

众人恍然大悟,说是,一个瞎子怎么看得到。

痞子救了厨子,厨子谢过痞子。

瞎子灰溜溜躲去窑洞下,躲过人们的棍子。

痞子问厨子,这地儿可有什么特色?

厨子不报菜名,不讲山水,说城东有个戏子。

这戏子刚来不久,有一副不可多得的好嗓子。

“你说这个戏子不看不行?不过一个戏子。”

痞子再问,厨子也不答,非要他自己去见。

痞子作别了厨子,去找城东的戏子。

戏子并非天天上台,痞子来得不巧,错过了前一天,只得又等两夜。

痞子这边等,戏子去客栈找了那边的厨子。

厨子说他这来了个痞子,生了个不同的性子。

“你说有个痞子有趣至极?不过一个痞子。”

戏子再问,厨子也不答,非要他自己去找。

春初草长莺飞燕回归,痞子斜倚台前等,戏子折花台后看。

痞子一副好相貌,鼻挺眉浓眼凌厉,遇人淡笑,回话让三分,不像痞子倒像公子,竟真如传言那般收放自如。

班主见了戏谑,问,你若对他有意思,何不上前探究一二。

戏子摇了摇头,只顾看下去,薄纱帘层层,掩了面庞,模糊了嘴角微勾。

痞子只身飘荡多年,江湖险恶,平日也不得松懈,何尝未发现偷看的戏子。

那人星眸皓齿,举手投足悠然自得,优雅却不女气,得体却不造作,反更有种江湖人的豪放。

终是痞子先憋不住气,找了跑龙套的小丫头要见班主。

班主见了笑曰:“你俩有缘,且自己等罢。”,折扇拍了拍他的手背,遂转身进了后台。

痞子怔愣,一摸袖口,掏出一小张纸,不知是何时被人放入的。

“戏时肆陆,戏后肆陆。”字如其人,正气浩荡。

天微暗,戏台旁的小童掌起了灯。

观客或单独或结伴,竟是座无虚席。

痞子数着位子坐下,四排六坐,正正中的地儿也无人打扰,看是先前便安排好的,一抬头,青布红衫皆在眼底。

戏子压轴,唱的旦角儿,眼角红晕勾人,似有万千话。

痞子笑了,翘着二郎腿看戏子台上挑眉暗送秋波,掌心的纸已被无意中捏得毛糙,背面四个蝇头小字藏在角落——“致龟孙子”。

凉风习习吹,众人散,痞子听完戏,悠悠转到台后河畔的桃树下。

约莫一盏茶,戏子才急急忙忙从侧门朝他跑来,已是卸了脸上的妆容,在月光下朦胧了神情。

“你才是龟孙子。”

痞子笑骂,上前勾肩搭背。

戏子也笑了,说我多唱一首都是其他人沾你的光。

近来小城起了纠纷,闹得沸沸扬扬,不知情的人往人堆里丢一句,可以得到十句回话。

闲人们七嘴八舌,答案无非家长里短,这次却不同寻常。

在安逸中闷久了的小城迎来了大事儿。城北的公子看上了城东的戏子,城南的闺女看上了城西的痞子。

公子是个好公子,闺女也是个好闺女,门当户对,郎才女貌,偏躲不过那父母之命,媒妁之言,又偏看上了那戏子和那痞子。

官爷大怒,岂是什么下三滥的货色都能攀上他家的子女?

世人皆曰戏子无情,痞子无义,又怎肯放过这场好戏。

商贾出了银两,找人要砸了戏子的戏台。

混混儿拖着刀棍,烈阳下朝城东晃去,路旁看热闹的围了半条道,装模作样地指指点点,虚虚掩了孩童的双眼。

班主收了折扇叉手抱胸,“谁敢动我的地儿?”

老爷禁了足,定了日子要绑了闺女塞进花轿,唢呐吹起,锣鼓喧天,爆竹碎屑随着队伍飘过了数条街。

公子不服,闺女不愿,半路造了反,拉扯着翻了轿子,掉了鞋子。

痞子扛着刀冲进人群,提起了公子和闺女,戏子带着一众人拦住追上的壮丁,嗤笑“都是什么二愣子”。

人终是逃了出来,一来二去闹了个鸡飞狗跳,丢尽了官姥爷的面子。

可怜了那戏子和痞子,要被恼羞成怒的官爷抓去,丢进牢子。

众人也不知后事如何,只知这一夜间,不见了戏子和痞子。

瞎子躺在客栈旁的小巷里剔牙,看巷外吵闹推搡。

有人暼到了瞎子,问他知否。

瞎子扔了草根,说戏子欺骗了城北的公子,痞子糟蹋了城南的女子。

最后戏子和痞子起了念子,逃出了这城池。

人们问他怎么知道的。

他说他看到了。

众人怒,去找那戏子和痞子,却发现城东的戏台人去楼空,城西的地盘没了场子。

痞子戏子早已不见了影子。

人们咒骂叹气,继续回去过他们的日子。

客栈依旧人来人往,嘈杂无章,饭前饭后闲聊的话题众多,与前日无差,只是又多了一项,越传越邪乎。

有人说是那戏子勾引了那痞子。

有人说是那痞子拐走了那戏子。

也有人说是他俩互相利用,欺骗了一整座城池。

出来歇息换班的厨子听了一拍桌子怒喝,
“放屁!”

吓得客人哗啦啦掉了一桌筷子。

老板娘把他瞪回了后厨,上前赔笑道歉。

“不要理那厨子,他就是个疯子。”

厨子脱下袍子独自喃喃。

“分明是那痞子爱上了那戏子,那戏子爱上了那痞子。”

“情一片,幻出人天姻眷。但使有情终不变,定能偿夙愿。”
“碧澄澄云开远天,光皎皎月明瑶殿。”

城外荒郊野路上一匹马拉着车子,上面铺满干草。

春暮花稀叶茂,看了满眼深浅绿。

痞子骑马载着戏子,马蹄走走停停,马车摇摇晃晃。

“风景甚好,你就莫唱这长生殿了罢。”

痞子嘴角叼着草籽儿,松松胳膊甩甩鞭子。

戏子停了音浅笑,伸伸懒腰扭扭脖子。

“抬花轿如何?”

“花轿起那个三声炮,惊天动地~鼓乐响(那个)丝竹鸣(啊)。”

“又听得花轿外,欢声笑语,一声高来,一声低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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